我的書房窗外有個翻斗車。它是初夏被放到這里來的,連續4個月一直在那里,建筑工人在裝修對面的房子,他們把拆除下來的碎石、門、廚房配件丟進這翻斗車,慢慢把它填滿。每個星期,總會有輛卡車過來,把裝滿的翻斗車拉走,留下一輛空翻斗車。
在這段時期,我大部分時間都坐在書桌前,在寫著一本書。或者說,我是坐在書桌前,看著窗外的翻斗車發愣。有時候,為了換點花樣,我會看看街道前后,看鄰居們都在干些什么。有一次我看到了一位體積龐大的婦人,上身全部赤裸,在擰自己的浴室窗簾。但是,除此以外,我也沒有看到什么別的動靜。
我花了很多時間在電腦上打牌。我現在的紅心接龍玩得爐火純青,但要知道,我有時候一天之內玩牌的時間多于寫字的時間,所以這么算的話,我玩出這水平就不足為奇了。
還有,我一天花大量時間在eBay上逛,買了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。全套浴室水龍頭,外加淋浴水管,一共只要55英鎊,真夠便宜(建議零售價是180英鎊)。這些東西現在被擱在我的柜子里,因為我們家的浴缸和洗臉池的水龍頭都還好使。
過去4個月我發現,家不是工作的地方。我過去以為,呆在家里寫書,是再好不過的差事了。不用出差。沒有干擾。想什么時候干活就什么時候干活。早晨的時候效率非常高,可以做做事;到了下午可以去看展覽,看電影,或者游泳。你可以穿睡衣上班。午飯的時候,你可以給自己做一頓美餐,同時可以聽收音機里的“一點鐘全球報道”(The World at One)節目。沒有沖突,沒有壓力,沒有討厭的老板,只有滿足,只有投入,因為你在做你所自己創造的項目。 你看孩子的時間也多了。
但是這種蜜月期只保持了4天。四天結束后,我就發現,這種工作方式對我并不合適。套一身晨衣隨便隨便地亂走,這種做法很讓我郁悶。每天不到中午,我就喝下了無數杯茶,吃了無數餅干,根本不想吃中飯了。我的時間浪費太多,連游泳和看電影都沒有安排出時間。小孩子們嘛,討厭得要死。一天下來,把事情左拖右拖,好不容易想干點正事,他們卻放學了,吵個沒完。
你在家上班的時候,你的工作總是伴隨著你。它離你近在咫尺,從你早晨醒來開始,它就開始向你發送威脅的信號。不存在什么中場休息時間。內疚感和你朝夕相伴,用我最不喜歡的話來說,內疚感是一周七天,一天24小時。
更糟糕的是,你會有孤獨感。聊天是個好事,不聊天的日子是很悲哀的。你出去找人作伴的時候,人家總會問你:“書寫得怎樣了?”老是聽到這話,你就會后悔跑出來,還真不如呆家里呢。
自己做自己業務的老板,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我心里總有個業務經理,同時又有個工會組織代表,雙方總是要鬧沖突。有時候業務經理贏了,我能寫上幾千個字,也只是稍感滿意。沒有人在盯著我,總好像找不到什么感覺。我最高產的時候(3000字,很多美麗的詞藻,還有很好的笑話),電腦出故障了,寫的東西全丟了。我踢著墻,我哭,我這時候多想《金融時報》的技術支持部啊!
在這充滿壓力的4個月,我開始意識到辦公室生活的現有格局并非偶然。朝九晚五的模式有人說遲早要消亡,可事實不然,它還頑強地存活著,其原因是這種模式非常有效。
我們不妨考慮一下上下班的交通問題。你或許會說,大家全部在同一個時間擠地鐵很愚蠢,可是我覺得,推推擠擠,甚至被擠到某些人的胳膊窩下面,還是有道理的。和其他人在同樣時間做同樣的事情,人們心理會感到踏實。上下班是早餐和一天中第一封郵件之間的緩沖帶。從餐桌到辦公桌的旅程總不會嫌短。有人告訴我說,畫家雷內·馬格瑞特(Rene Magritte)是這么解決這個問題的:他每天早晨起來穿上細條紋西裝,戴上圓頂禮帽,和妻子吻別,然后他出去繞街區走上幾圈,然后回來開始作畫。
我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現實得多。我跑到大英圖書館(British Library)模擬辦公室生活。我選擇在交通高峰期去,從9:30工作到5:30.我坐在同樣的地方,天天面對幾乎同樣的面孔。這很不錯,大家都靜悄悄地用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。我覺得我是在一間風水很好的工廠工作。這里有餐廳。沒有互聯網。我不感到孤獨和低效。事實上,我有很多新同事吃過午飯后,大模大樣地趴在桌上睡午覺,我覺得自己真可以和以勤勞著稱的蘇聯礦工斯塔漢諾夫媲美了。
我對大英圖書館的體驗很滿意,而且多少是把書給寫完了。但是我要提出兩項投訴。不要在自己的桌子前吃喝,也不要交談。現在,我回到了《金融時報》,恢復了老鼠爬轉盤一樣的工作。在這里,我有規律,有套路,有伙伴,有自動售貨機,有上下班,而且我想怎么聊天就怎么聊天。這才是我的生活。
職場貼士:談到你剛搬離之某地區的天氣或交通,或任何風土人物,你把它們批評得體無完膚。(你也許碰巧批評到面試官的家鄉,而面試官又正巧深感懷鄉之情。)